@ 何天：4月27日自由日

   “文革”结束，在中国那帮跟着老毛的“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”们陆续进入坟墓。这是很自然很正常的生命归宿。老百姓对今天一个讣告、明天一场追悼会不以为然。然而1989年4月15日胡耀邦先生逝世截然不同。耀邦辞世如同晴天霹雷。引发一场震惊世界的“六四”争取民主的进程。那场由大学生发起全民参与的爱国民主运动，前后仅仅50天。中共“几百万烈士”鲜血换来的红色江山，险些就此葬送。按国家主席扬尚昆的话，“无路可退了……别无选择了”。众所知的原因，这场爱国民主运动载入人类史册。

   1989年4月15日中午大民大学东风1楼。在《沉重悼念胡耀邦逝世》旁贴出“该死的不死，不该死的死了”的巨幅标语格外引人注目。心有灵犀一点通，随后含沙射影的大、小字报铺天盖地而来。在人大灰楼西侧到东区学生食堂之间，自发开辟一条民主墙。与北大三角地遥遥呼应。从隐讳的冷嘲热讽到直言不讳的谴责，仅用三天时间过渡。4月18日一篇题目《一代奸党》的大字报，轰动校内外。文章语言精辟一针见血，堪称“六四”时期的经典之作。在这张大字报前，蹲着的、站着的、掂着脚的，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在抄录。有的索性拿起带麦克风的录音机一字一句高声录制，也方便挤不进去同学做笔记。试问这种阅读场面，在以后18年曾有过吗？大字报的内容：“我中华百年前居世界30位之内。百年之后中国已130位之后与非洲爱塞俄比亚并驾齐驱……江山破碎，百姓生活（横向比较）属于水深火热之中。其原因……”。千字文章，今天看来不算什么，但在没有网络时代的89年。它就是一颗高爆炸弹。它是2个月后中共“平暴文件”中，唯一点名的大字报，可见威力之大。

   中国人民大学是中共建政前办的第一所大学。她的前身是48年成立的华北大学，1949年2月随共军进入北京。是百万农民军中唯一的知识群体。与名门旺族的北大，清华无法比拟，但与延安的“陕北公学”之类的草鸡大学要正规多了。解放初，学生大多是保送工农干部，从文盲到本科速成。李瑞环，张百发都是人大速成出来。对这二位得意门生，人大至今还津津乐道。53年院系整合，人大调来许多有学术造诣的教授、学者。开始从全国中学通过高考招生。至此表面上告别“中共第二党校”羞辱。但中共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建立的第一所大学，四十年后的“六四”却演变成反党急先锋。其揭露党的作用，仅次于北大，清华。

   人大是庙小憎高，首任校长乃中共元老吴玉章，老红军在人大也就混个科长干干。外行领导不了内行，人大始终蛹动一股与执政党过不去的右派，当然也有大言不惭的左派。从反右到文革，尤其这次“六四”，右派教育下的学生展露锋芒。首先为“反自由化不力”而下台的胡耀帮鸣不平。其后直指老人统治下给国家带来的灾难。借死人骂活人，这是第二次。第一次是76年周恩来去世，天安门爆发“四五”运动。人大部分师生也跑到天安门一通横反。以悼念周恩来为名，发泄对祸国殃民“文化大革命”强烈不满 。其实“文革”中的周恩来为保自己，鞠躬尽瘁与老毛司令部里大搞“文革”大家心知肚明。那个高压下，只能借此表达忧国忧民强烈愿望与愤怒。正如当时人民日报社论所说；“他们借悼念周总理之名……他们指搡骂槐……”。

   1989年4月20 日之后，人大校园许多人特别关注新闻。他们盼的是学生对话团与政府直对话的新闻。可以说望眼欲穿。每天新闻联播预告之后，人们纷纷走下楼。在东门内花园里讨论时局。大家相信再有几位像袁木“口活儿”的奇才，也必将被学生问的无言以对。大家猜测理亏的政府与自选学生代表对话所能发生的话题。甚至想象出政府发言人出洋相的尴尬与学生辩手的风采。人们期盼对话直播。这就是一边倒向学生的校园环境。4月26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《旗帜鲜明地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》文中说“决不允许成立任何非法组织……禁止非法游行示威……”社论发出，顿时激起千层浪。“罢课！游行！游行！罢课！”响彻校园上空。4?26社论激怒了热血青年。难以致信“人民政府”竟是这般嘴脸！气的满腹经纶的学子，只能呐喊出这二词。针锋相对，立竿见影。人大校园连夜制作标语、横幅。民情沸腾，教师史无前例的一致（不分左，右派）支持学生爱国行动，没人阻拦，也没人敢阻拦学生第二天的游行。

   历史会记住，4月27日早八点，在东校门聚集上千名学生，他们手持上百横幅、旗帜。最前面的横幅是“拥护共产党领导”。不言而喻，这是给谁看的。随后便是含沙射影否定共产党领导的横幅，“铲除腐败打倒官倒”、“为民说话啥都不怕”，“人民日报胡说八道”，“中央电台颠倒黑白”，“平等对话，不许拖延”等等。横幅个个也比当年“小平你好”那块床单大。八点半东门外（现在四通桥位置）路口，已有100多名警察和武警，准备实施拦截任务。此时北京大学、农业大学等校的学生游行队伍也从北边浩浩荡荡向人大走过来。等候多时人大游行队伍群情激动。在全校老师目送下，冲出校门，以先锋姿态站在最前沿。后面一望无际的旗帜、横幅，此起彼伏的口号声震耳欲聋。声势浩大示威队伍面前，由橄榄绿与草绿组成二排人墙。他们手挽着手，肩并这肩，低头耷脑，就这等摸样要阻止游行队伍通过。套用老毛的话“蚍蜉撼树谈何易”再恰当不过了。人大附近市民能亲眼目睹民主游行心情激动。纷纷围观过来。老百姓静静等待首次大学生与政府军警公开“叫板”会发生什么？！。学生与警察对持二分钟，只听见人大游行队伍一声高吼“冲过去”。游行大军似决堤的洪水，在绿色人墙前稍微弹了一下。就势如破竹般把绿色人墙分二段甩到路旁。无数彩旗的滚滚洪流一路高歌向南挺进。从来没有发现大学生这样意气风发，这样可爱。从来没见过“人民警察”不仅狼狈还遭人讨厌。望着满脸汗水的警察，在市民鄙视目光下灰溜溜的撤退（也有警察面带偷偷乐般笑容离去）。心情舒畅，何止用“爽”字可了得。

   从人民大学到白石桥仅有三公里。沿途的北京理工大学、外语大学、北方交大、民族大学学生，高举校旗与横幅加入游行队伍。绵延三公里彩旗的海洋，歌声，口号声，响彻云空，颇为壮观。白石桥路口也布置拦截警察，甚至公安大学的见习警察乘车增援。白石桥路口地势低，路北高，当游行队伍黑压压露出时。那阵势把警察惊呆了。公安大学学生警察连车都没下，提前开小差，三辆大骄车掉头打道回府。余下警察面对“泰山压顶“之势。像征抵抗一下，迅速闪开。回去交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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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sp; 4月27日北京市民，对自由从来没有今天这样切身体会。用爱怜、羡慕目光注视充满青春队伍从身边走过。联想昨天杀气腾腾的“4?26社论”，有人突然鼓掌，感染了所有群众，热烈掌声与学生激情口号声回荡在首都上空。有理由相信在满城尽是口号与掌声的北京，只有今天百姓是发自内心。临近中午，游行大军进入天安门地区。烈日高照，大学生斗志不减。他们远离父母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到北京的莘莘学子。他们为民族做出如此牺牲，深深感动周围市民。汽水饮料，面包饼干，塞进学生游行队伍。过去总说的百姓往“子弟兵”队伍塞鸡蛋，送茶水，那些咱没见过，但今天亲眼目睹往民主游行队伍塞食品、饮料。鱼水相融之情，心中激动万分。从人民大学到天安门，再向东到建国门，然后顺二环路返校。行程40公里，游行队伍所到之处，次序井然，小偷罢偷，行驶车辆自觉礼让，连惟利是图的小贩都慷慨解囊给学生送自己所贩之物。人们心情舒畅，二个骑自行车人不小心撞到一起，按往常就要口角甚至扭打起来，但此刻居然同时说“对不起！”。政府天天喊的“精神文明”今天由市民自己落到实处。对自由的渴望今天才可尽情发泻。4?27大游行就是对“4?26社论”最好的回答。北京市民及一些警察4月27日就这样响应《旗帜鲜明地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》的号召。

   夕阳西下，夜幕降临，华灯初上，人大学生队伍返回学校。疲惫脸上露出胜利喜悦。郑重建议，今天是——“自由日”。得到全校热烈响应。学校绝大多老师（不分左右派）用赞赏目光注视学生回校，教职工明里暗里支持同学游行。安排同学洗澡、吃饭。参加示威同学没一人受到责难。不过也有个别几位老“左”教师，被学生们称为 “事妈”的老太太说风凉话：“这样与政府对这干，只能把事情搞僵了……”其中一位若干年后居然成大名鼎鼎“天安门母亲”。这番错位迟早一天会被挖掘出成为历史的讽刺。“六四”之前的50天日日夜夜，这位母亲没发出一点声音，全陪儿子向高考冲刺。这倒无可厚非，但她也偶尔下楼，出自内心的“左”腔，令人大教职工和子弟反感。6月3日晚这位母亲把时为中学生的儿子锁在家里，儿子跳窗户跑到木樨地遭到军队的杀害，悲剧令人伤心。但这与人大劳动学院二名死在示威现场上的本科生相比，哪位母亲更有资格当“天安门母亲”，这在人大教职工心中尤其有公论。89年6月6日劳动学院六四死难英烈的母亲来学校领儿子骨灰。撕心裂肺哭声，激愤起尚余惊未消同学们，他们跑到东校门外，把一辆路过的解放军“二炮”导弹部队的上海牌军用骄车拦住推翻烧毁。烧车速度仅用时二分钟。这也是“六四”历史阶段烧毁的最后一辆军车。事后“二炮”部队向人大索赔，校方以在校外发生为由予以拒绝。

   逝者如斯夫，十八年过去，当年一腔热血同学今安在。那位领回英烈骨灰的大学生母亲，您老今安在。十八年过去了，每当想起“4?27自由日”，脑海浮现同学们一张张激动通红的脸，一股悲切之情油然而生。对那一颗颗年轻善良的心，能下此荼毒之手，非一般残忍所能为。十八年过去了，人们相信，4?27为之奋斗的自由日迟早会到来。那一日共和国蓝天写两个大字——自由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何天   写于人大静园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2007年4月27日